兩個人就這麽相對無言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莫纖纖先開口打破僵局，“我換壺茶水吧”</p>

“嗯”</p>

她先將原本茶壺中的茶水倒掉，從一旁的小癟子裏拿出一小包東西，用小鑷子輕輕夾起一小撮放進茶壺裏，接著再倒入熱水，見他明顯對那看起來跟茶葉不同的東西有興趣，順口解釋道：“這是我家裏自己采的花茶，喝了會回甘，挺不錯的，我娘以前總說天生萬物必有其價值，這花看起來不起眼，采摘又麻煩，但是說實在話，泡了茶水喝，這平心靜氣的效果可好了，來，試試”</p>

她端了一小杯給他，眼神卻不敢直視他，微微斂下眼眸，盯著杯緣處</p>

沒辦法，如果不這樣，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露了餡，說出這花茶在回甘之前，會先嘗到別人想都沒想過的苦澀</p>

小時候她最討厭這茶水了，一股子苦味，雖說到了喉嚨裏會有一點點的回甘，但是就那點回甘味，根本壓不住口中宛若黃蓮的苦澀</p>

以前她娘總愛在夏日時候弄上一壺，還要盯著她和爹都給喝完，也讓他們一家子不管外頭天氣再怎麽熱，一整個夏日下來，沒一個人會中暑</p>

只是這花茶她來京城裏的時候，除了身上藏的這一點，其它的都隨著包袱讓人給丟了，要想再做，可得再等一年</p>

她在這時候拿了這茶出來，雖說也是對他好，但是其實也不免有一點小小的私心，誰讓他剛剛對著她說了那麽蹩腳的謊</p>

文致佑不知道她心裏的這些彎彎繞繞，先是淺酌了一口，然後聞著淡淡的花香，就將杯裏的茶水一飲而盡</p>

“不錯，只不過這哪裏是回甘，這花茶有泡過糖嗎？感覺甜滋滋的，像是小泵娘喝的”</p>

甜滋滋的？莫纖纖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聽錯了，還是她拿錯了？</p>

她急忙翻開壺蓋，看著在水裏載浮載沈的花朵，確認她泡的的確是碧綠草的花沒錯，又小心的看看他的臉色，神情自然，的確不像吃了黃蓮的樣子，不禁有些懷疑起來</p>

難道這花茶放久了，會變成甜的？</p>

莫纖纖不信邪，也替自己倒了一杯，然後也學著他一飲而盡……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苦澀毫不客氣的在嘴裏擴散開來，她受不了的重重放下杯子，一邊吐著舌頭，起身快步走到櫃子前，從糖盒子裏拿出好幾顆糖全往嘴裏塞，這才勉強覺得那種苦到舌頭都發麻的感覺好上一些</p>

她坐回桌邊，沒好氣的瞪著他，含糊不清的道：“你騙我！這茶分明就是苦的，苦死人了！跟我以前喝過的沒兩樣，哪裏甜滋滋的了？！”</p>

看著她誇張的反應，文致佑也覺得不對，又倒了一杯，這回一口一口慢慢啜飲，然後對著她搖搖頭“沒錯，就是甜滋滋的！那味道很難說明白，就像是花蜜一般慢慢的在嘴裏化開，越是到了喉嚨裏，甜味就更加明顯”</p>

莫纖纖懷疑的看著他，不確定的問道：“你……說的是真的？”</p>

他點點頭“當然，我沒必要騙你”</p>

她奇怪的上上下下將他給打量個仔細，就在他正要開口問她到底在看什麽的時候，她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瞬間讓他怔楞住</p>

“你其實已經沒有味覺好幾年了，對吧？”</p>

文致佑微瞇起眼，面無表情的看著她，也不再遮掩，直問道：“你是怎麽知道的？”反正她的表情和眼神在在說明了她已經肯定這個猜測</p>

莫纖纖可不在乎他的表情有多冷，抓起他的手，皺著眉，喃喃自語道：“這還真的是……果然是把不出來的脈啊！”</p>

他抽回手，見她的小嘴開開闔闔，不知道在嘟囔些什麽，又冷聲道：“難道你不該先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剛剛說的那句話又是什麽意思？”</p>

她擡起眼眸望向他，見他一臉戒備提防，想著他這癥狀都已經幾年了，現在有一些情緒也是可以體諒，倒也不在意他的冷言冷語，溫聲解釋道：“剛剛你喝的花茶，其實是源自一種叫做碧綠草所開的花，一個月就開那麽一次花，還只挑著夜半月圓的時候開，也只有那個時候采到的花才是最有效用的，其它時候不過就是像雜草一樣的東西，采了也無用，而這花的效用也簡單，就是夏日的時候可以平心靜氣，防暑熱，只是……我娘當初留了本小本子，上頭提到這花還有另一種效用——”她頓了頓，表情也跟著嚴肅起來</p>

見狀，文致佑的身子也踉著坐挺了些，專註的等待她繼續說下去</p>

“西南之地，有一種植物叫做避瘴草，原本是西南地區的人，為了避免入山林采摘藥草受瘴氣所害，會將這種藥草制成香丸含入口中，或是隨身攜帶，可這種藥草還有一個少有人知的特性，就是若使用太多次，尤其是攙了普通的豆油，藥草就成了一個害人的東西，幾次服用之後，味覺就會慢慢喪失，一般的大夫把脈把不出問題來，只會以為是得了怪癥”</p>

她一口氣說了好多話，覺得口有點幹，下意識伸手想拿茶杯喝口茶水，卻想起那難以忍受的苦味，扁了扁嘴，連忙又縮回手</p>

“最惡毒的是，這一開始難以察覺的怪癥，也會讓人的身子慢慢變得虛弱，卻又不會太明顯，但最後無藥可醫的時候，又會轉成像是花柳病發作的模樣，不可不謂狠毒</p>

“不過這藥草也不是無方可克，就這碧綠草的花，一般人飲之只會覺得滿口發苦，但是用了避瘴草的人卻會覺得甜，用得越久，就會越覺得甜，所以你剛剛說喝了這茶覺得口如蜜津，才讓我肯定你失去味覺有好一陣子了”</p>

這一連串的解釋，讓文致佑無比震驚，他萬萬想不到困擾了自己多年的怪病，居然是有人下手害他所致，他想了想，又覺得不對，於是再問：“可那日你送來的點心我也嘗出了味道，難不成那裏頭也放了碧綠草的花？”</p>

莫纖纖搖搖頭，那花兒她自己也剩下不多了，而且一般人吃它就像在吃黃蓮，她怎麽可能拿去做點心，她送那盒點心是要報恩的，可不是拿來結仇的</p>

“那倒是沒有，我只不過在裏頭放了碧綠草泡出的水，碧綠草雖然沒有花那樣的效用，但是勝在平和補身，就如同冬季的蘿蔔有小人參的稱號，碧綠草也算是補身上品”她其實也是第一次碰見這樣的癥狀，她歪頭想了想，又道：“不過一草同根，碧綠草也有些微的效果也說不定，我沒在我娘的本子裏看過，也不知道這其中的道理”</p>

他沒有想到這趟來攬花樓還真是來對了，不只找到了失去味覺的原因，甚至還極有可能找到一直隱藏在深處的人</p>

莫纖纖默不作聲，而是起身繞著屋子想找茶水，想著要是他一時半會兒的還想不通，自己就幹脆去樓下提水來燒也行</p>

只是才剛要踏出屋子，文致佑就轉過頭來，淡淡說道：“過來這裏坐著，我還有點事情要問你”</p>

“喔”她乖乖的走回去坐好，有些掙紮的看著桌上還剩下一點的花茶，不知道到底要不要為了解渴而喝下那杯會讓人苦不堪言的茶水，喝了其實對身體也很有好處，不過那味道……她覺得自己剛剛能忍住沒吐出來真的是太有毅力了</p>

“想喝水讓下人送進來就是”他掃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在為難些什麽，語氣自然的道</p>

“啊！對喔！”莫纖纖模模鼻子，一副後知後覺的嬌憨模樣“那我看看杏花在不在，在的話我再喊她……”</p>

她話還沒說完，他又無奈的開口，“讓你吩咐下去，怎麽還要自己去喊？做下人的不就應該守在外頭嗎？”</p>

她搖搖頭“不知道，大概是習慣了吧，杏花也是後來春鵲姨才撥給我的，但是平日裏穿衣洗臉倒茶我自己都能做，就沒習慣讓杏花跟在外頭”</p>

她知道樓子裏就兩個小丫頭可以吩咐著跑腿，其它的都是打雜做粗活的而已，她身邊跟了一個杏花，已經算是破了規矩，她也不想整天使喚杏花，讓別人看了眼熱</p>

“這也是規矩，哪裏有習慣不習慣的說法，你現在身分不同……”文致佑突然一頓，看著一臉傻笑的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p>

罷了，她喜歡這樣就這樣吧，他到底也不是她的什麽人，管得多了，說不得會讓人厭煩</p>

莫纖纖見他不說話了，心中略松了口氣</p>

她不知道該怎麽說其實自己本來只是個普通小老百姓，雖然已經盡量試著把事情交給丫頭去做，但對於明明自己就能動手做的小事，卻還要喊人去做，始終無法習慣</p>

“算了，你坐著吧，我去喊人”文致佑看了看她穿的衣裳，外頭雖熱，但是她穿的外裳根本就是薄紗一件，他不禁微微皺起眉頭，直接起身往外走，不打算讓她穿著這身衣裳在外頭走動</p>

嘖，能來攬花樓裏找花娘的還有什麽好人，他可不想讓她穿著這身衣裳讓別人給看見了</p>

他腦海快速閃過這樣的念頭，卻不知道從何而來，他甚至忘記之前他還曾經嘲諷過她的姿色根本就不足以讓男人感興趣，現在反而覺得那些男人眼睛不安分的飄來飄去，尤其是往她屋裏飄的，全都是些不正經的歹人</p>

“咦？不用不用，我自己往外頭喊喊就行了”</p>

她急著往前走，卻在門前讓文致佑給攔了下來，他臉色不佳的低斥，“就說了不讓你出來了，怎麽就是不聽話？看看你這身衣裳，透得都跟紙一樣薄了，哪裏是個正經姑娘該穿的，還有前頭怎麽露了大半，也不知道現在的姑娘家是怎麽想的，一個個的……”</p>

莫纖纖聽著他嘮叨，不禁目瞪口呆，她是不是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之前春鵲姨不是說文家公子沈默寡言，現在眼前這個滔滔不絕的男人又是誰？</p>

她小心的縮頭舉手反駁，“可是這衣裳是春鵲姨給做的，樓子裏的其它姑娘穿得比這還薄呢，這衣裳可是好料子……”</p>

聞言，文致佑眉間的折痕不自覺加深，忍著想把她衣裳多補上兩塊厚實布料的念頭，斬釘截鐵的打斷道：“換了，這哪是什麽好料子，我明兒個讓人送新的衣裳過來，你以後再也不準穿這種比紙還薄的爛衣裳了”</p>

莫纖纖不敢反抗的點點頭，但隨即又道：“照著這個款式做好嗎？這樣的天穿起來挺涼快的，而且春鵲姨說了，這款式是這幾年城裏最時興的……”</p>

她的話還沒說完，再次被看這衣裳哪裏都不滿意的他給否決了，“都說了不行，這款式也要換換，一看就不是正經姑娘穿的，以後別春鵲那鴇娘說什麽就是什麽，那人說的話能聽嗎？少讓她給教壞了……”</p>

文致佑劈裏啪啦的說個不停，莫纖纖除了適時的點頭應付，再也沒有能插嘴的機會</p>

只是她還是有一點點疑惑就是，花娘也算是正經姑娘啊？春鵲姨說……啊！不能再聽春鵲姨說了，她要是再提一次，說不得他又得說是春鵲姨亂教人了，她還是乖乖閉上嘴的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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